站在2025回头望：关于中国失业的7个关键词
“我失业近一年了，没法领失业金，是不是不在统计范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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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发布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公报里，“就业”出现了四次，包括“高质量充分就业”、“着力稳就业”、“加强稳岗促就业工作，促进重点群体稳定就业”。
5月人民日报发布的一篇文章中，则引用国家统计局人口和就业统计司司长王萍萍指出的，“我国经济优势多、韧性强、潜能大，就业稳定具备坚实基础。随着各项宏观政策落地见效，就业形势将继续保持总体稳定。”
然而同样的一条消息，在官媒以外却有着不一样的讲述。小红书上，有人感慨“我姐妹跟我说她被裁了，最近身边失业的人好像变多了……”；有人只是分享失业率数据的新闻时，截取了央视报道时提及的一句话——“延续向新向好发展态势”，评论区似乎都理解了讽刺的内涵，“我失业近一年了，没法领失业金，是不是不在统计范围啊”。
一边是人民日报对当前就业形势的判断“总体稳定”，一边是社交媒体上随处可见的失业者自述，中国失业现状在“形势一片大好”的宣传背后成了一个谜团。失业率统计有何问题？每年上千万的应届生就业难吗？2亿灵活就业人员，意味着什么？
这是关于中国失业问题，我们必须知道的一些事实：
1.失业率之谜
谈及失业问题绕不开的是“失业率”，但想要被中国统计局纳入失业统计却并非易事。
2018年以前，中国长期实施的是失业登记制度，即根据2000年颁布的《劳动力市场管理规定》，失业人员需要向所在地的劳动与社会保障部门进行失业登记。当时公布的城镇登记失业率的含义是，城镇登记失业人数占期末城镇从业人员总数与期末实有登记失业人数之和的比重——也就是说，如果未曾主动向人社部门进行失业登记，便不能算作统计意义上的失业人员。
2018年之后，中国开始公布城镇调查失业率。但对于就业与失业的定义，前者门槛可谓极低，只要“在调查参考周内，为取得劳动报酬或经营收入而工作了1小时及以上”，即为就业。举个例子，如果一个应届毕业生在抖音上开启直播时间超过1小时，并且获得任何打赏收入，均被算作就业人口。
而失业人口则需要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1）在调查参考周内没有工作；（2）在调查时点前一段时间内找过工作；（3）如果有合适工作，能够立即开始工作。
国家统计局每月会在全国抽样调查约34万人（大概有25万户是在城镇抽取，约9万户是在乡村抽取），算出每月的城市调查失业率。按照国家统计局的说法，该调查“在90％的置信度下，相对误差控制在2％以内”。
2.铁人三项
社交媒体上，外卖、网约车和快递被称为“铁人三项”，又被称为中年失业人士的最后退路。
新冠疫情爆发的2020年以来，铁人三项中最具代表性的外卖员与网约车司机从业人数就迎来了大幅上涨。以中国最大的外卖平台美团为例，其最新公布的骑手总量数据为2023年的745万人，而在疫情之前的2019年，该数字是399万人，四年之间增加了346万人，年平均增速为16.4%。
网约车行业的数据来自出行巨头滴滴。根据滴滴的上市招股书，2020年3月-2021年3月，滴滴在中国市场的网约车司机数量为1300万， 到了2022年3月-2023年3月，这个数字变成了1900万。两年新增600万，年平均增速约为21%。
失业者流向铁人三项也有明确的证据。国家信息中心2021年发布的《中国共享经济发展报告（2021）》称，美团骑手中，“35.2%的骑手来自工厂工人，31.4%来自创业或自己做小生意的人员，17.8%来自办公室职员”。而在滴滴平台上，“大约20.4%的专职司机是由于下岗、失业等原因从事网约车工作”。该两项数据均未在后续两年的报告中继续披露。
另一项证据，是中国最大的外卖平台美团官方公布的2023年骑手数据。这一年，美团的外卖骑手总量为745万的骑手中，其中高频（全年接单在260天以上）接单骑手仅占到总人数的11%，约为82万人。但却有约48%有接单收入的骑手，全年接单不足30天——这意味着，约350万外卖骑手仅将其作为一个过渡职业。
3.毕业即失业
新冠疫情以来，由于中国经济的几度波动，每年上千万的应届毕业生都面临着“毕业即失业”的压力。
中国统计局公布数据显示，2025年8月，全国城镇不包含在校生的16岁至24岁劳动力失业率（下称“青年失业率”）达到一年半以来的新高18.9%，7月与9月的数据则分别为17.8%、17.7%。2023年，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付凌晖曾指出，当时进入劳动力市场的16-24岁青年人口约为3300万人。以此数据作为推算，8月的青年失业人数约为623万人。
青年失业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主要包含两个：一方面，是伴随着高校扩招而规模持续增加的高校应届毕业生。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21-2025年的高校应届毕业生规模分别为909万、1076万、1158万、1179万及1222万人，五年累计人数高达约5544万人。
另一方面，新增就业岗位却难以支撑新涌入就业市场的应届毕业生。按照即将结束的“十四五规划”目标，2021-2025这五年间计划新增就业人数为5500万。尽管官方数据指出，截至今年8月底，城镇新增就业已累计达到5921万人，超额完成目标——但新增就业人数并不等同于新增就业岗位，其中还包含了失业再就业、换工作、农民工。就业市场的供不应求是应届毕业生必须面对的现实。
4.灵活就业
2021年，中国前总理李克强公开表示“目前我国灵活就业有2亿多人”时，该数据曾引发热议。
不少失业人士就在网上调侃，“我被灵活就业了”。事实是，灵活就业一词的出现本就与“失业”有关。最早定义灵活就业人员的文件是2002年的《关于进一步做好下岗失业人员再就业工作的通知》，“鼓励下岗失业人员通过非全日制、临时性、季节性、弹性工作等灵活多样形式实现就业。通过发展劳务派遣、就业基地等组织形式，为他们灵活就业提供服务和帮助。”
该文件出现的背景，是90年代以来的国企下岗潮，大量劳动年龄人口涌入就业市场。在当时民营经济尚未进入“五六七八九”（即贡献50%以上税收，60%以上的GDP，70%以上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的时代，这些失业人口大部分都无法进入私有企业获得稳定工作，只能成为日结工、临时工、个体户等灵活就业形态。
一份2003年论文研究指出，早在2002年末，中国的灵活就业人员就已经达到了1.45亿人，约占就业人数总量的58%。
而到了2020年，一个被官方媒体广泛使用的说法已经出现：包括个体经营、非全日制以及新就业形态等在内的灵活就业从业人员规模已经达到2亿人左右。自此至今近5年，2亿灵活就业人员的数据便一直未再有更新。
在官方报道中，灵活就业被视为“就业蓄水池”，“为防范规模性失业风险、保持就业局势总体稳定作出了积极贡献”。
5.被遗忘的农民工
中国失业统计有一群被遗忘的人，即数量约3亿的农民工。2024年农民工监测报告显示，2024年全国农民工总量29973万人，包含本地农民工12102万人，外出农民工17871万人。
如果梳理2020年-2024年的农民工监测报告，可以发现一些值得关注的细节：疫情之初的2020年，全年农民工总量为28560万人，比2019年减少517万人，其中外出农民工减少了466万人；2021-2024年农民工总量分别年增加691万人、311万人、191万人、220万人，奇怪的是，疫情最严重的2022年并未如2020年一样出现下降。
随着老龄化的持续，农民工平均年龄从2020年的41.4岁上升到2024年的43.2岁，50岁以上的农民工占比也从2020年的26.4%上升到2024年的31.6%。按照该数据，2024年中国50岁以上农民工数量约9500万人。
之所以说“遗忘”，是因为农民工监测报告并未包含失业数据，而按照前述提到的失业率统计标准，一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如果“失业”回到农村，是很难被统计为失业者的。事实上，过去几年大量建筑行业农民工实际面临失业的困境，在近3亿农民工所在的六大行业中，建筑行业农民工的比例从18.2%，下降到2024年的14.3%，相当于有超过1100万农民工从建筑行业流失。
6.裁员潮
过去几年，互联网上声量最多的一个话题之一是“裁员”——通常指向互联网大厂。
它在互联网大厂内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优化”。阿里巴巴2024年年报显示，其2024年自然年裁员24940人，员工总数从2022年初的25.9万人缩减至2024年底的19.4万人。2022年京东曝出裁员消息时，有员工曾向媒体透露，其在办理离职时排号到了一千多号。除此之外，腾讯、快手、字节跳动等一批中国互联网企业几乎每年都会因裁员计划曝光而登上热搜。
2024年上映的电影《逆行人生》描述了这样一个典型画像：人到中年，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程序员高志磊遭遇裁员，房贷断供、父亲住院、女儿上学种种压力随之而来，他几次尝试面试都遭遇年龄歧视——35岁被认为是互联网行业的一道生死线——最终他选择成为一名外卖员。
7.倒闭潮
很多人可能一觉醒来，整个公司都没了。无破数据发布的《2024年度全国破产行业大数据报告》显示，2024年中国涉及破产申请、破产上诉等类型的案件超过10万件，涉及55268家企业，涉及资产高达约1.18万亿元。而2020年到2024年，破产案件数量从2020年的43036件，骤增到2024年103551件。
在众多破产案件中，房地产行业则是其中的重点。2020年11月，曾经是中国房企龙头的恒大出现首次商票逾期，到2021年9月，恒大旗下的投资平台恒大财富出现无法兑付的危机，业内统称“暴雷”。根据恒大后来公布的年报，截至2022年末，恒大集团总负债高达2.4万亿人民币，曾经跻身中国首富的许家印亦遭到逮捕，至今未有音讯。
恒大之后，融创、碧桂园等一大批龙头房企出现债务逾期，更多中小房企则是走向破产。根据凤凰网引用的人民法院公告网数据，2019年-2024年9月，中国共有1896家房企申请破产。由于房地产行业的产业链较长，影响亦波及到了包括建筑业、运输业、金融业等多个行业。
以建筑行业为例，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截至2020年底，全国建筑业企业从业人数达5366.9万人；2023年底，这一数字为5115.9万人，比2018年末下降11.9%，同比2020年底减少了251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