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 × VOCN:五问五答
今期《莽莽》与文宣平台“公民日报CitizensDaily”展开了一次对谈,互相给对方提出五个问题并进行作答。“公民日报”是媒体吗?又有怎样的运营策略?《莽莽》编辑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理想的样子是怎样的?在流散时代之下,独立的资讯平台又该如何撬动审查的高墙?
从李文亮去世后的“赛博移民”到联结四方的抗争平台,文宣平台“公民日报CitizensDaily”(又称文宣中国VOCN,以下简称“VOCN”)在白纸运动期间起到了极为关键的作用。和《莽莽》相似,公民日报的成员们也将记录当代、对抗遗忘作为组织愿景,在审查以外的空间竭尽发声。
今期《莽莽》与公民日报展开了一次对谈,互相给对方提出五个问题并进行作答。“公民日报”是媒体吗?又有怎样的运营策略?《莽莽》编辑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理想的样子是怎样的?在流散时代之下,独立的资讯平台又该如何撬动审查的高墙?
莽莽问VOCN
莽:VOCN会将自己视为“媒体”吗,又是如何定位自身在社会运动中的作用呢?
VOCN:我们的账号会经常发新闻,而且会尽量确保发布消息的真实性,所以有媒体的属性,但我们还是把自己定位为文宣台。文宣台是一个资讯的中心,大家可以在这里找到不同类型的信息,比如,新闻资讯,行动信息,文宣海报等等。文宣台不只是我们运营者自己的声音,也是给不同声音发声的平台,不同阵营的朋友都可以投稿,稿件只要不违背我们的原则,也就是不与民主价值相违背,我们都会发布。
很重要的一点是,文宣台一般是靠大家的投稿来运作的,但目前很少人投稿,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靠我们自己产出内容,有时候也需要我们号召大家行动。 我们还是更希望看见能有更多的普通人能够站出来,往前多走一步。
莽:这个团队是怎么协作的,觉得比较辛苦/困难的地方在哪里?
VOCN:主要是不同的人手打理不同的平台,创作内容和发布都比较随机,基本没什么组织,大家平时一般都在聊天。最难的地方我觉得在于我们在做一件看不到头的事,很难想象我们的目标会在可预见的未来实现。想象自己在一条很长的隧道里,连隧道尽头的一点光亮都看不到,但还好我们不是一个人,身边有人拉着手一起走,这样就不会太害怕。
莽:在VOCN的观察当中,2022年底中国海外青年行动者的涌现有哪些重要原因呢?这场运动的浪潮是一时之火,还是有许多过往积累?
VOCN:这场运动与其说是积累,不如说是中国异见活动的延续。提到社会运动,很多人会想到六四,但六四到白纸之间的三十年不是空白的。我们看见女权主义者,知识分子、人权律师、记者等等群体不停地挑战着政府的权威,然后被镇压。当这些声音都消失了,我们看到一个个普通人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利,比如李文亮、乌衣、彭载舟等等,而他们的勇敢鼓励了更多的像他们、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站出来发声和维护自己的权利。
莽:在VOCN看来,未来的在海外的华人青年行动者需要怎样的资讯和内容?作为中文内容生产者,我们又可以做些什么来继续参与运动呢?
VOCN:我们的内容要让读者喜欢,也要回应我们面对的现实。 中国的审查和宣传系统有巨额的资金支持且深入人民生活的各个层面。 我们在海外虽然没有资金,传播渠道受限,但我们不应该放弃做更贴近墙内受众的内容,关注他们日常关心和他们的生活有直接关系的问题。同时,我们也要尝试各种容易被接受的方式,比如迷因、短视频、播客等等,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改变的迫切,并且愿意成为改变的一部分。
莽:VOCN对莽莽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样的期待,或有哪些建议吗?
VOCN:引用巴勒斯坦裔知识分子萨义德的一句话:“对权势说真话是小心衡量不同的选择,择取正确的方式,然后明智地代表它,使其能实现最大的善并导致正确的改变。” 我们共勉!
VOCN问莽莽
VOCN:各位编辑平时喜欢干什么?有什么爱好?
avocado:怨声载道。丧的确是日常的底色,每日纠结、发牢骚、发疯,搁哪哪不舒服,不知是我太无能还是就对这个社会过敏。因为不舒服,所以会服用精神止痛药(刷短视频!奶头乐流量贡献有我一份!),所以会被迫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舒服,所以不得不做出行动和保持发声。我想,把个人的怨言摆到台面上来讲就是让社会问题显现的过程。
川:去逛超市算是平时的一项生活爱好,喜欢看超市里各种食物。喜欢去有水的地方散步或者坐下聊天,特别喜欢沿着小溪小河一直走,蹲下观察澄清的河水,还有去山里徒步。
三明治:现在我都已经无法分清什么是平时,什么时候是特殊时刻。如果说有什么爱好,可能就是宅家敲电脑刷剧打游戏吧。高强度关注社会议题带来的后遗症便是时常burn out,i人只想躲进安全舒适的空间恢复独处能量。
VOCN:你觉得在2023年办一本推动中国社会进步的杂志和一百年前五四运动期间办杂志有什么相同和不同?
avocado:一百年前的杂志承载了“公众启蒙和教育”“政府监督”等等重量,这样的意义在当今仍然是作为媒体的杂志的内涵之一;但大相径庭的是,一百年前的实践仍有“精英拯救底层”的悲悯色彩、具有理性说服的目的,以及建构出一个”我们”和“他们”的分野;而现在,我不太接受这一知识生产过程,我倾向承认每个人都有其独到的经验及其提炼而出的知识,我们要做的是让这些经验和知识看见彼此、产生碰撞,重视不同个体的而非去创造僵化的共同体。
川:一百多年前的时局是把救国与爱国为主题,百家争鸣思想相对开放,当今的环境与之大不相同,国家处于和平中,而改革陷入停滞以及倒退,爱国亦被重新定义,真心想要爱国爱民的人被控颠覆国家政权。如今办一本同样也是“爱国”的杂志,我们并不想把目光聚焦于大而宏的制度改革,而是想要关注细微个人的力量与改变。我相信人心的改变是更加重要的,坐等那个制度性改变的时刻只会将人的希望耗尽,而在小的环境中作出我们的选择,让民主自由等价值在更小的环境中孕育发芽则更有希望。
三明治:与一百多年前相比,在今天办杂志有了许多便利的工具,譬如互联网;然而也正是这些便利的工具使我们即便身在海外,却仍然处于审查和恐惧的阴霾之下。在互联时代,简体中文的书写和表达空间已经深度融合,我们的语言环境和媒介已经被大量的垃圾和糟粕侵蚀。在遥远的过去,或许书写只是诸多抵抗方式中的一种,但在21世纪虚拟高墙的围栏之内,书写却成了最前线的抗争。有时我会羡慕那个时代,那个使用笔名便可隐藏身份的时代,那个书写过程是高度私人的时代。
VOCN:在理想的状态里,莽莽是什么样子的?
avocado:在莽莽的名字诞生之初,我就希望它可以拒斥一种“树根-树枝”有权力中心和边缘的想象,而是让一株草影响另一株草的生长。虽然这个世界仍然在按父权、强权的制度运行着,但在这个框架的缝隙之处,有自主自治的实践在生长。我们不具有固定的根,我们的游离性质让我们孤独,但也易于连结。在这个新的想象下,莽莽可以做到多元的记录和表达,鼓励每一株草的言说。
川:对我而言最内核的一点是:恢复用母语书写、记录的能力。沿着这一点向外伸展,对于身处中国的人们,我希望莽莽可以成为一个流散媒体之平台,支持国内想要书写记录时代的人;对于身处国外的人们,我们也希望借助莽莽的平台号召大家书写“离散”中的生命故事,即生活在不同文化、语言中的华人的所思所察所想。莽莽可以说是一个民间组织,希望汇聚更多民间的力量和声音,我们想看到每个人主动地来思考、写作与行动。
三明治:莽莽是一个可持续社会参与方式的实验。在越发逼仄的简体中文世界里,人们对社会参与的想象力也在被固化和局限,20世纪初的革命神话,亦或是更为宏大的民族/国家叙事常年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在如此宏大的叙事之下,行动者往往像木柴一样,在做出最激烈的抵抗后燃烧殆尽。莽莽的团队成员并不希望成为一批新的木柴,而希望探索出可持续的道路,让社会参与和关注公共议题变成可以触及的日常。莽莽希望作为记录者和解惑者,通过记录和呈现让同温层相互看见,重新激发干涸的想象力,让社会参与不再遥远和高门槛。
VOCN:办纸媒会紧张和害怕吗?给我们讲讲是如何寻找发行渠道的吧。
川:倒不是因为办纸媒而感到害怕,恐惧是来源于国家机器对我们想要夺回母语、争取自由这件事的威胁和压力。我们目前仍然是独立印刷,通过与全球的独立书店合作发行售卖。
avocado:紧张和害怕是纸媒诞生后引发的一系列关注才产生的(笑),最初创作团队都很喜欢纸质刊物。纸媒的意义大概在于,如果我们要做“记录时代”这件事,时代不仅是电子荧屏上被压缩成平面的信息,还包括具有触感的材料,在这一刻选用的色彩和纸张,在这一刻落实的印刷策略,在这一刻通过线下的某次邂逅递送至读者手里,都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
三明治:与其说莽莽是单纯的纸媒,不如说是一个更加多元的独立媒体,视觉呈现和互联网传播已经成为我们很重要的一部分。出版纸质杂志的重要性在于,一旦这一批杂志印刷完成并出售成功,那么任何审查和强力都无法再将其追回销毁,它们会像火星一样溅落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目前我们主要依托独立书店进行线下售卖,或使用他们的网店系统开售。我们鼓励读者走进莽莽的合作书店,不仅是为了购买莽莽,而同时能在这个虚拟时代感受纸质书的珍贵,荒诞的时代之下,最古老的纸张仍然将许多内容印刻留存,在富有活力和弹性的社会当中流传。
VOCN:喜欢公民文宣的IG策略吗?如何看待搞笑或者幽默的作用?
avocado:喜欢,在任何时候能让人笑出来永远是一件有力量的事!不仅活动脸部肌肉、舒缓身心,还能引大家一起笑,营造心照不宣的集体默契。只要这笑朝向权力上位者(而不是反过来),我们就可将笑声作为武器,毕竟我们被虎视眈眈的、被竭力剥夺的,除了万般自由,还有“快乐”这件事啊。只要我们保持快乐,我们就胜利了。
川: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幽默的背后是大家对某件事有着深刻的共识和无奈,有时候直白地表达并不一定会有很好的效果,而幽默则能使共识的力量抵达更远。我们看到国内的年轻世代在万圣节的时候也是通过某种幽默的方式来作表达,它的力量与传播都很强,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消解了公权力那种严肃的管制效力。幽默的权利也属于民间,有人想造神,而我们就要对之大笑,笑他穿着皇帝的新衣是非常有力的。
三明治:我很喜欢一部日本电影是《笑之大学》,讲述二战时期一位日本喜剧作家和审查人员斗智斗勇,审查人员不断要求修改作品以契合审查要求,却逐渐被喜剧背后的幽默点子所打动,独自一人在冰冷无趣的办公室内放声大笑。搞笑和幽默是最好的解构力量,一切的高屋建瓴在发自内心的幽默面前都会崩塌。在我们熟悉的环境之下,幽默的素材往往来自于荒诞和矛盾,而在无穷的悲剧信息流之下,能够偶尔看到一则直击要害的幽默讽刺,许多时候真叫人拍手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