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独立藏语民族学校的坚守与落幕——吉美坚赞民族职业学校的30年
2024年7月,独立运营30年的吉美坚赞民族职业学校宣布停办。这被誉为大藏区最好的藏语学府、私立福利学校就此画上句点。本文作者曾在这所学校担任网络技术员,经手许多数字档案,见证了拉加学校在这片土地上的创立、挣扎发展和最终被迫的落幕。如今已在海外的作者,听闻学校关停,但曾经的师友和藏人伙伴因审查机制无法传达悲痛的心情。作者动笔写下了这篇细致的回忆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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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段荆棘
2024年7月14日,青海省果洛州,拉加寺高僧、知名教育家吉美坚赞在朋友圈用藏汉双语发布公告宣布:由他创办的独立运营30年的吉美坚赞民族职业学校即将停办。该校长期免费对五省藏区农牧民招生,被誉为是大藏区最好的藏语学府之一。青藏高原上这所传奇一般的私立福利学校就此画下句点。公告强调停办并不是因为具体个人或任何机构的意志,而是依据是国家制定的职业学校标准和青海省委的相关文件精神。
有评论称,青藏高原上下了一场黑色的雪,藏民族的一座灯塔熄灭了。
拉加镇是青海省果洛州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在这里拉加人只说“学校”就知道说的是那所学校,好像在拉加只有这一所学校似的。在拉加镇和学校之间,意为大鹏展翅的“阿尼群贡”山下,是天下黄河第一寺拉加寺。下文中我会用“拉加学校”来代指吉美坚赞民族职业学校。
我在2018-2019年,在这所学校短暂地担任网络技术员,由于工作期间的耳濡目染,加上经手过许多数字档案,我见证了拉加学校在这片土地上的创立、挣扎发展和最终被迫的落幕,见证了这所学校的兴衰和悲欢。
这所学校被称作是藏人的哈佛大学,它的被迫关停对整个藏地的意义重大。如今,身在海外的我听闻学校被迫关停的消息,看到朋友圈里的藏人伙伴们以泪洗面,却因为微信的审查机制,连用母语发表哀痛的机会都没有。我强烈地感到远方的学校和遥远的哭声牵动我心,都与我息息相关。身在海外的我决定把这一切都写下来。
01 一场融合传统与现代的教育实验
吉美坚赞(下称校长)是果洛当地一名僧人,他于1994年创立拉加学校,这是青海省第一所民办福利学校,也是当时藏地首屈一指的教育改革。
传统的藏族社会主要以僧院教育为主要的教育模式,无论男女,平民获得教育的渠道就是剃度出家、进入寺院。寺院里有一整套教育体系,就和现代学校教育系统里的中小学和各种各样的学位一样,僧院教育也有类似的等级化考试和学位称号,比如格西学位就是藏传佛教中的类似博士的学位。只要孩子个人自愿,藏人世世代代会供养家中的僧人修行,支付其吃穿用度和零花钱。在藏地,寺院不仅是教育机构,更是福利机构、银行、甚至是医院和学术机构。
校长接受过高等教育,在北京班禅喇嘛创立的高级佛学院修学毕业后决定回到家乡,那时的藏区发展十分落后,缺乏教育资源,传统的寺院僧人不懂法律、汉语、计算机等现代知识技能,也无处学习。而普通的农牧民子女,由于游牧的传统生活方式,受教育程度不高,受教育途径很是有限。比如在2020年,一个叫丁真的藏族牧人小伙因为长像帅气而意外走红中国网络,等到他成了百万级网红做起直播,中国网民才发现,他不识汉字。在传统的藏族社会这并不稀奇,毕竟牧人在草原放牧不需要认字。
校长为了发展藏区的现代教育,融合了传统的僧院教育传统和现代的学校教育制度,创立了僧俗混校的全新教学方式,并且不限制学生年龄。因为藏区的牧民家庭没有内地的升学就业压力,所以在拉加学校里,时常出现个子矮小的少年和在草原上放了十年羊、胡子拉碴的牧人,在同一班级上课的情况。拉加学校的学生无年龄、僧俗、教派之分,即使有的牧民入校时完全不认识字,一率平等排队登记入学,并通过藏文水平考试分班。作为福利学校,录取也遵循着“有教无类”的原则,每年报名的学生排队录取二百余人,甚至听说即使是校长的亲戚排了三年队才入学的情况发生。学校优先招收藏地贫困的孤儿、失学、超龄青少年及寺院年轻僧众入学,甚至还接收过蒙古族、汉族和各地的转世活佛。
学生入学后,学费和食宿全免。学校以传承藏族传统“十明文化”为教育基础,同时学习现代科技知识。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教授基础藏文、汉语、数学等文化基础课,而高中部逐渐发展演变为职业高中,有贴近民族特色的7个专业:藏医药、高级藏文、计算机应用、旅游英语、工艺美术(唐卡绘画)、影视制作和高山向导,大部分都是自己研发的校本课程,并有出版的校本教材。在全校有千余名学生,年龄从6岁到42岁,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是僧人,他们来自青海、西藏、四川、甘肃、内蒙古等地的农牧区。
02 艰难创业,独创的运营方式
学校一开始的创立十分艰难,缺乏各方面的资源:资金、政策、师资和校舍,都成问题。校长并不是转世的活佛或者显贵的高僧,创校时他只有3000块的存款,他只能四处游说,找贷款找资源,希望人们能支持他办校。后来他得到了各地寺院的活佛和时任果洛州长的支持,几经波折批到了地,拿到了政府的办学许可。
最初建校时,学校的院子是由最初报名的9位同学帮助校长搭建起来的。那时学生老师们都没有住处,要到拉加寺院里去住,冬天的周末要去附近山上捡树枝和牛粪,才能保证烧炉子供暖。附近的村民、寺院僧人和学校学生用袋子背土、平地,建成了操场。他们一起伐木建起了最初的校舍。
我看到在一部讲述学校历史的纪录片里,储存了早期学校建筑木材的来源方式。学生分成三组:第一组从黄河上游伐木;第二组把原木冲进黄河,让其一路漂到拉加;第三组从学校边的黄河浅滩上的捞起木材,建成了学校早期的多个建筑。
校长吉美坚赞是个教育家,也是一个企业家,最初学校得以维持独立办学,就是依靠他创办的“雪域珍宝”奶制品公司(下称奶酪厂)。奶酪厂最开始的技术是从两个欧洲人那里学过来的,做的乳制品也是出口外销的,乳制品可以帮助牧民获得收入,所得的盈利都给学校作开支,让学校免费给学生提供教育和食宿,给教职工发工资。那时我大学毕业后,才开始接触社会组织的运营,我惊叹于长年待在高原的校长,是在哪里学到并建立了这套非常前卫的“社会企业”的理念,用这样先进的模式来促进牧区的可持续发展呢?
后来,出口外销的渠道出了问题,奶酪厂的产品不能做出口了,只能在国内市场上卖,奶酪厂的效益慢慢变得差,校长开始四处筹资。以拉加学校的影响力和校长的声望,筹资并不困难,当时的社会各界和地方政府都很愿意把资源投入给学校:香港赛马会给学校资助了现代化的校舍,利众基金会资助了学校一系列开销,北京蔚蓝公益基金会向学校图书馆捐赠了大量图书,贫困学生也从政府处领取生活补贴。
然而后来由于政府的法律法规限制升级,校长筹到的善款越来越难以顺利的转入学校的账户,境外的资金不敢拿,境内的资金甚至也拿不到。渐渐的,学校的财政出现了困难,关校前据说学校已经有三年都没有正常发过工资。学校老师的工资原本就不高,财政出问题后,学校更是停发了僧人老师的工资,因为他们不用养家,学校供着他们吃住,家人可以供养他们,提供一些不多的日常零用钱。俗人老师托家带口,就很难以维持了,不少俗人老师不得不离开学校。有位在内地上过大学的老师告诉我,在学校就是一种服务,只是这个服务不是没有期限的,待一段时间就要离开,不可能一直服务下去。
2018年10月,利众基金会(Trace foundation) 发布一封公开信宣布将逐步停止大部分在中国藏地的活动,由于对于一个境外基金会来说,青藏高原的条件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利众基金会是总部位于美国纽约,专于资助和支持藏区的社区和教育的基金会。拉加学校在内的许多藏文私立中学都接受过他们的支持。
当时身在中国的我对此巨变一无所知,我只零星听说了NGO管理条例的出台让国外的资方很难资助我们。我对藏地的了解很有限,也不知道从哪里可以获得靠谱的考据材料。机构在藏地的项目也遇到了瓶颈,我们难以找到愿意待在青藏高原的全职老师,也很难找到愿意资助这个项目的资方。而大学毕业不久的我作为短期派遣的技术员,那个时候才刚刚踏入这片高原,负责前期项目成果的整理转化和收尾工作。
03 男女分校的全人教育
拉加学校是一所男校。在海拔近4000米的牧区,黄河上游的岸边草地上,除了有自由奔跑的兔子、土拨鼠、闲散的牧牛牧羊,还有学生成群成列的散开而坐,背诵每日学习的重点知识,每天傍晚清晨,朗朗的读书声在校园里传响,可谓是学校一景。另外,学生们不分僧俗,每天都有一对一或者一对多的辩论,他们手拿念珠,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口沫飞溅,我虽然听不懂,但也能感到他们年轻的活力和执着。
校长为学校命名为雪域知明院(意为雪域智慧宝洲)。学校的课余时间,除了每日的在室外的群体朗诵和辩经,还有每周固定时间举行的丰富多彩的活动,如藏汉英三语辩论会、演讲比赛、脑筋急转弯、诗歌朗诵会、绕口令、相声小品、历史问答、科技、法律常识问答比赛,甚至还有作文竞赛,藏语新语术语翻译比赛等等。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由学生自己组织,由高年级学长传承给学弟经验。
学校注重多语言教学,我还记得运动会校庆的时候台上的主持报幕有五种语言之多:安多藏语、拉萨藏语、康巴藏语、汉语和英语。藏地各个方言音之间可能会差距很大,一个安多人遇见拉萨人可能完全无法交流,甚至需要用普通话来沟通。而在过去,凡读过书的喇嘛则可以通过书面语交流,因为藏文的书写系统是被统一化的。在拉加学校,学生们不需要剃度出家,就可掌握这套书写系统和藏人知识分子通用的书面语。
在传统的藏区,女性接受教育的机会很有限,校长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从1997年就开始向当地教育部门申请建立一所女子学校,校长说:“女童的教育是母亲的教育,母亲的教育是人类的教育。”最终他通过各种渠道筹措资金,2005年在拉加神山下成立了草原女子学校,这是藏区第一所女子学校,学生也是来自各地牧民的孩子。校长认为,发展女校可以让女孩们自己独立办各样的活动,参与的机会不被男生抢走。
我和女校学生接触的机会很少,又多是在公开的场合。她们普遍要比男生们羞涩很多,我曾经和她们同桌吃饭,简单聊过。我向来是没有办法融入本地老师的圈子的,学生则更视我为神秘物种,倍加尊重,自然又多了许多鸿沟。我们见面时,通常是学校的大型活动,她们会到我工作的职高部校区来表演节目。女校学生总是穿着隆重的藏装,脸蛋红红的总是挂着淡淡的紧张和微笑,头发梳得油油亮亮。她们不像我的男校学生一样打闹跑跳,她们安静,羞涩,眼睛总是往下看,可惜我没什么机会进一步探索她们的世界。
和男校一样,女校的学生也有丰富的活动,包括学生之间基于每日校本课程的一对一辩论练习。“逻辑辩论不但有利于锻炼人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表达能力,而且对青少年开发智力,强化记忆加深思考”,因此在逐渐的摸索中,校长将寺院传统因明逻辑辩论方式巧妙地结合到现代教学当中,用传统的辩经形式辩论现代化的知识。
学校的校本课程也是由学校老师跟据藏地自身的情况进行改编的,比如他们的英语课本就是一本用英文描绘高原牧区山川自然的“高原英语读本”,一个英语老师告诉我:“内地的教材不适用于我们,教会学生用外语表达我们的文化才是我们教育的目的。”这个学校的老师很多都是精通多种语言、学科背景多元的精英知识分子。在哲学课上,他们从藏族哲人班智达大师讲到黑格尔和尼采。在天文课上,他们谈论观星,并用藏历演算新年和雪顿节。在英语课上,在印度出生的老师用流利的英语为学生们朗诵英文诗歌,教授日常用英语进行会话。在计算机课上,老师教学生如何安装藏文输入法,把因为缺少语言包乱码的文件转成藏文。学生练习制作幻灯片和杂志排版,好像随时准备把所学技能用于实践。
在我看来,学校的教育理念是一种全人教育(Holistic Education),试图把学生培养成熟练掌握母语的民族通才知识分子。每个高三毕业生都有一两个毕业作品在手,有乡志、家谱、寺院史的书,还有画作、诗集、论文、MV、纪录片、剧情短片这些作品,形成了一大批活跃的独立出版物和独立影像。有时候我觉得学生的文化生活丰富得如同大学,区别是学生做这些毕业作品的目的并不是要满足毕业条件,而是单纯对文化的探索和渴求。
04 公开的惩戒
要说学校有什么我不能接受的教学方法,也许是严格的惩罚制度。我的前任老师告诉我有空一定要去体会一下学校的周会,不过要有心理准备,因为作为跨文化者我们可能会被吓到——大会上老师会拉出过去一周犯错的学生,当众扇学生巴掌。我还能想起来的严重犯错都是有关诚信的,如作弊和私藏手机。
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我被叫去围观学校的大会。这个大会有点像我中小学时参加的校会,全程用藏语进行,会议的主题是讲学雷锋日。主题讲完后,没有唱国歌,气氛变得紧张,人们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我躲进了室内,不敢拿出手机去拍照,默默等着那一刻的发生。
三个学生走上了台,我站在他们后面的教学楼里面,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们弯着腰,低着头对着台下几百位学生。一位阿克1开始宣布为什么要给这三位学生惩罚,之后,打了三个学生各几个耳光,看起来不重,但我感到很震撼。
生在汉地的我,从没有体验过这般严厉的场景,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这太不应该了,这是体罚学生,怎么能这样子?另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或许是当地僧院教育的遗毒!可是我是不是应该尊重在地人的民族习惯和规矩。我很分裂,心里震撼又错乱,以至于我忘了当天到底打了学生几个耳光,我是怎么从那个大会上离开回到宿舍的。后来我问了几个在学校教过书的汉人老师,他们都没有去看过这个校会,我像是一个莽撞闯入中世纪的傻子,被这严厉的惩罚方式吓坏。
在传统的藏传佛教寺院,有一种叫格贵的僧职,管理寺院僧众的名册和纪律,也负责维护僧团的清规戒律,汉人称他们是铁棒喇嘛。我没有办法确认这种当众惩罚的方式是否和寺院里的格贵有关系,学校的老师都认为这是一件树立学生是非观的好事,僧人们在寺院里触犯了纪律、没有背出经文也会接受类似的惩罚。
学校的教育改革是出于传统僧院教育世俗化现代化的努力,那么显然这种惩罚方式,是还尚未被他们考虑到需要被革新的部分。
05 传奇一般的存在
我曾经问过在学校任教多年的汉人语文老师,这个学校和她以前任教的内地学校有什么不一样。她回答,学生对知识的渴望很高,和师生的关系更好。她用了“尊师重道”这个词,这让我觉得很遥远,好像是多年前在书上看到的词,而很少见到它在真实世界里是什么样子的。
每到毕业季,学生会在草原上扎帐篷、办影展、野餐、游戏和狂欢。毕业后的学生,有的考大学深造,有的回寺院继续修行、回家乡,或是留在学校做助教、做老师。同学之间构建了一个强大的校友社群。拉加学校的老师中有不少都曾经是学校毕业的学生,因为认同学校的办学理念最终回到学校任教。他们领着微薄的薪水,在高原上继续着教育事业。甚至还有学生回到家乡办学,在青藏高原上把藏民族教育的种子播撒到各处。
如今学校被关了我才意识到,拉加学校是藏区最后一所用藏语授课的私立学校。回顾历史,我时常觉得,这个学校在藏地从草创到三十年来的办学都充满了传奇,它的存在像是一个神话。
近年政府加大了对藏区公立学校里的投入,甚至教高中生使用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在新闻上看到一个藏族高中生说“以后可以用无人机放牧”之后,我想到现代化的摄影器材,诸如运动相机、云台和无人机,其实是拉加学生早已接触过的,也是他们的最爱。
但我想,与公立教育的不同在于,拉加学校是在教牧人孩子们如何使用无人机这类的科技工具,来提升牧区的生产水平、丰富牧区文化生活;而公立教育则更像是选拔出一部分人来只教他们用高科技,并告诉他们:你们是更优秀的人,应该留在城里专门搞科技,以后不应该再放牧了。科技在拉加学校是普惠大众福祉的工具,而不是区别人高低的筛子。
对于公立教育来说,无论是藏地的寄宿学校还是内地高中班,好像都在做一种拔除式的教育,把大量的年轻人从原有的土地里移植出来、扔到城镇里。少部分成绩好的学生可以做干部做老师,然而那没有办法考上大学进编制的大多数年轻人,也没办法回草原过上游牧的生活,最终只能在县城做餐厅的服务员,或者做司机导游、厨师,或是在旅店里做服务业。
而拉加学校这三十年来,培养了许多受过现代教育又精通藏语,有深厚的文化根基的学生。在青藏高原上,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发挥着积极的影响,成为知识分子,成为教育家、艺术家、作家、公务员和企业家。
我接触过的学校毕业生,其未来的发展非常多样,并且始终关照着藏地的发展。有的上大学后回到学校教书,和我谈他想做一个关于藏区流浪狗的社会调查。藏獒一度在汉人的手里价值连城,但经历市场炒作之后供大于求,价格也一落千丈,由于喂养成本高,许多人抛弃了手里的藏獒,它们就变成了流浪狗。很多寺院的喇嘛出于慈悲心会给流浪狗喂食,使它们可以在藏地存活下来,但也与人群和社会产生了诸多矛盾,例如攻击人与家畜、打破本地生态链、传播疫病等。流浪狗的情况缺乏政府长效性有组织的管理,他说他想拍一部这样的纪录片。
有的学生毕业了去到非政府组织工作,在藏区各地开展环境保护与雪山监测项目,最后在西宁开了间客栈,构建一个汉藏文化的交流空间;有学生在校期间拍了部记录黄河水四季变化的纪录片,毕业后正在想办法在家乡建一个自然博物馆;有学生回家乡县城开了个打字复印店,做文化公司;有学生去了大城市给人拍婚纱照做剪辑,走向专业影人的道路;有个学生是家里的长子,即使成绩很好,想去城市发展,但最后还是回家继承家业,掌管上百头牛羊。
有位僧人学生毕业后回到寺院,写了一本讲述自己寺院历史的书,还追溯了自己家族的迁徙演变历史。他惋惜地告诉我,现在写书想出版太难了,版号很贵,审查很严格。自己的独立出版物也不允许邮寄。拉加镇上有个书店,卖了几本没有出版的书,就这样被关了,老板还被抓了起来。我去过那个书店,曾经那是我在拉加镇经常光顾的地方。
06 灵活的斗争
在我的观察中,学校的老师深谙非对抗主义的生存方式。
在长期被多重审查、高度监管的民族地区、宗教事务领域,学校的所有人似乎都接受了自己长期生活在一个在高压统治之下的现实。所以他们并不对政治宣传抱有敌意,他们甚至愿意拥抱这些政治宣传,从而换来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的自由。
例如当我在学校时,学校的教室正前方就张贴着五星红旗,和从毛泽东到习近平的中国中央政府历届领导人的画像。没有人会真正谈论这些领导人,但这样的画像可以保护学校。学校里有大量的事都可以遵循这样的行事逻辑:没有必要的反对就不反对,可以做到的配合就尽量配合。
与我接触的多是汉语较好的老师。有的老师并不排斥说自己是中国人,他们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同时是中国人、藏族人甚至是共产党员和佛教徒。我有时和老师们谈到藏语教育的危机,他们居然振振有词的说:“我们是五十六个民族的一员,我们就是中国人,我们说的藏话也是中国话。中国既然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为什么不能让我们使用母语?”
在我到学校前的几年,在种种压力下,教育局派了几位体制内的老师加入学校,学校甚至有了党支部和主管教学工作的常务副校长,还有几个党员。我问其中一个党员老师,入党了是不是就不能念经信佛了?他满不在乎的说,我在家里修行,在办公室是党员。我不念经的时候有家人帮我念经。
传统的藏人校园是没有所有老师聚在一起的办公室的,每个老师都在自己的宿舍客厅批改作业,接待学生提问。据说果洛州教育局来学校检查时,认为这样的方式很不正规;校长故专门找了一个大房间,在桌子上贴着老师的名字,让几个老师坐在里面看书喝茶,装作那是一间正规的教师办公室,应付上面的人的检查。
在关校前的几年里,学校开始受到各个方面的诸多阻碍。例如教育局开始阻止学校跨省招生,学校长期面对各省藏区招生,教育局认为这种跨辖区招生违背了相关规定,开始不给外省学生建立学籍。然而还是有一些学生,即使没有学籍也愿意在拉加学校里上学——他们到拉加念书不是为了学历,而是为了学习传统知识和民族文化。
学校的食堂接受政府的伙食补助资金,在关校前的一段日子里,学校开始接受教育局的政府补贴和资助。没有办法,只要能让学校的课程保持独立,把藏文和民族文化传承下去,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让步。我的藏人朋友们这一切的妥协和奉献,都是在为延缓了学校被关停而努力,为青藏高原又培养了几届学生。
07 关校的威胁
关校的压力一直存在,“政府不希望再有私立的学校教藏语和民族文化了,学校都要变公立的”,当我还在拉加学校时,就经常听到学校老师这样和我说。在藏区,早在2018年前,藏区的各地政府就开始打压民族教育,陆续关停教藏语的私立学校,迫使学生到政府开办的学校就学。2021年夏天开始,青海当地政府关闭了一波私立学校,并正式逮捕了至少一名老师和两名学生,来镇压当地藏人对抹除民族文化的教育政策的反对声音。2
2020年,政府在内蒙古推广汉语授课,几乎取消了所有蒙语教学的学校。差不多同一时间,朝鲜族语学校、维语学校也相继关闭,最近网上出现大量“最后一课”悼念少数民族高考终结的贴子。
三十年以来的办学中,拉加学校一直坚持用藏语教学,用独立的校本课程传承民族文化。在过去,即便是藏区的公立学校也是用藏文教其它科目的。而在如今的藏区公立学校里,政府推行统一的由中文授课的课纲,用汉语教一切内容,把藏语文单独列出来当第二语言来教,和英语一样。
有关拉加学校要被关掉的传言已经流传了多年,这也不仅仅是传言。事实上,女校早在多年前就被迫交给了政府管理,我听说,男校和女校如果不交出一所给政府,那么政府就会把两所都关掉。无奈,校长只好把草原女子学校交给了教育局管理,变成了民办公助校。如此妥协让男校又维持了几年,直到最近关校。
有一些藏人选择了以较隐蔽的手段抗争,在偏远的小学教学点、寒暑假短期培训甚至是在公立学校的体制内教藏文,但是显然政府的手管到了方方面面。在偏僻的藏地村庄,随着“撤点并校”运动的开展,有许多村小和教学点被政府强制取缔3,孩子们不得不走很远的路去上学,最后政府推行寄宿制教育就显得顺理成章。据最近的研究统计,约有100万4-18岁藏人儿童被迫与家人分离,住在寄宿制的学校,每周只回一次家,在学校用纯汉语接受强制的同化教育。4
不少父母在寒暑假期间把孩子送到寺院或者补习班学习藏文,然而这些小规模的、自组织的藏语补习班也受到了政府的打压。2021年,政府开始禁止学生参加在寒暑假期间办的非正式的藏语补习班。2024年1月,一名叫次珍(才仲)的西藏大学大二学生死于拉萨,据报道,才仲生前曾以个人身份在暑假、寒假期间向儿童教授藏文。有人推测,她被警察带走调查与她组织教藏语有关。5
也有的藏人选择在现有的教育体制里反抗,2024年阿坝县麦尔玛的一位资深公立学校老师顿云被吊销教师资格证并解雇,原因是他鼓励学生学习藏文化和使用藏语,校方称,这位藏文教师的教育方式不符合国家教育政策。这所学校是一所公立的寄宿制学校,2018年后,政府把该校各科目的授课语言从藏语统一改成汉语。
在学校,几乎所有的老师和学生的母语都不是汉语,大家不断强调自己在坚持传承传统的民族文化。这听起来是一个有些虚无缥缈的概念,我时常问自己,也问别人,究竟什么是传统的民族文化呢?有的人认为是佛教、藏文学、藏语、民俗还有历史。在我看来,拉加学校所强调的民族文化,除去民族特色的历史文化知识本身,更多是强调作为一个藏人传统知识分子应有的样子:灵活变通的逻辑思维,藏民族的主体性带来的文化自信和通达的世界观。
在藏人的传统社会,学校的功能几乎都由寺院承担。丁真不识一个汉字,可是懂藏文,因为他从小在家附近的寺院里学过。牧童无需剃度出家,也可以短期在寺院学习藏文,即使在普通学校上学的学生也可以到寺院学习。不少寺院都会开寒暑假的短期藏语培训班,我知道许多俗人学生都有在寺院里短暂学习的经历。寺院里聚集着藏人社会的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藏族人家里一般都是最聪慧的孩子到寺院出家,传续文化传统,同时为家人念经祈福,积累功德。
在拉加学校,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是僧人。有消息称关校前已经有人潜伏在学校门口数入校的僧人有多少,甚至有传言说校长是打着开学校的名号开寺院。然而学校的课程其实和普通学校类似,都是以知识课和文化课为主,从课程表上可以看得出来。学校的校园环境、教学设备也和普通学校没有区别。
很明显,拉加学校是吉美坚赞校长的一场开创性的现代教育改革实验,把拉加学校说成开寺院是刻意忽视了这种努力。拉加学校账上的钱向来是比隔壁的拉加寺要紧张的多,在早期建校时,学校的管家经常跑到拉加寺借粮食,因为学校的资金短缺,经常出现没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学校老师的情况。
随着学校进一步的扩张,资金问题的挑战如影随形,学校又几度陷入危机。奶酪厂的出口销路出了问题,盈利无法再给学校供血,学校只能从别的方面想办法。2012年前后,学校成立了叉根老爷文化休闲苑,试图通过经营餐饮业的方式改善学校的财政状况,不过似乎效果有限。最后,因为学校的俗人老师要养家糊口,所以学校勉强为他们发出微薄的薪水;僧人老师的补贴无法发放,只靠家人供养,学校管吃住。
我在学校的时候有次提起我以后可能会出国,想写一些学校的文章。他们态度很谨慎,说最好不要做,国外的关系很容易让人找到借口。找到了借口他们就可以关学校了,他们早就想要关学校了,现在只是要找一个借口。所以我多年来避免公开讨论关于学校的经历,即使它的理念和处境是那么独特、珍贵和岌岌可危。出国后,我经常听到有人在为孩子寻找一个学藏语的地方,有时我遇到海外藏人,我会告诉他们我以前在藏区的一个学校工作过,我是支持你们的。不过,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藏区的学校有千千万,他们不明白我在多么特别的地方工作过,只有很少的人明白这所学校在藏地有多么可贵,不知不觉中它也在影响着我这个外人的生命。
关校的前几个月已经有风声。学校的老师开始议论,没有让学生们知道,一听到什么风声,老师们就去煨桑6,打卦,念经,希望学校能渡过此劫。我离开后的几年,学校的下校(初中部)已经没有学生了,消息说未来学校不允许招生了,现有的学生毕业,高一高二的学生要分流到公立的职业中学里去。学校还是可以做一些短期的职业培训,比如驾驶、烘培……
在关校前的几个月,学校突然来了几个人,让每个科目的老师都写一份自己专业的改进意见,如何让自己的专业变得更正规。学校老师们一下子都紧张起来,绷紧了弦去写方案,想把自己的专业变得更好更专业,让检查组满意,能让学校开下去。可是这几个校长找来的人,来了几天就走了,似乎对学校被整改好的可能性抱有怀疑。很少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T老师的态度却很乐观,Ta告诉我,一切都没有定数,也许学校9月份开学的时候又可以办了呢?学校在我离开后的几年变化很大,受到各方面的压力影响,很多人退学,也招不到好的老师。停发工资之后, 学校的老师有很多离职,教学质量在变差。除了政府阻止招生,很多学生是自己退学的,因为学校的状况已经远不如以前我们在的时候了,但大家仍在苦苦维持一个神话。
学校的关闭肯定是一件悲伤的事,但内部的危机越来越多,这样坚持下去的确是很困难的。与其如此,不如迎接改变,让学校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也算是一种重生(转世)。我想起我出国后,学校的朋友让我帮他们做技术支持,老师们也是这样说:要让学校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下去。
关校的消息最后传到的,是在学校教了四年汉语文的L老师。她直到看到学生们用僧袍和哈达掩面哭泣、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学校真的要关掉了。她是个修行人,在学校教了四年书,不问世事,甚至不在学校的教师群里,因为她读不懂藏文。
08 最后一课
拉加学校的最后一课,没有人在黑板上写下“法兰西万岁”。毕业生们在毕业典礼上听到了学校要停办的消息,他们身着绿色的绶带,听着台上老师对他们未来人生的鼓励,他们低下头,抹着眼泪。高一高二的学生也不会在拉加学校有毕业典礼了,毕业生走后,他们也被聚集在一起,听着老师说:学校要关了,你们今天也毕业了。
往常的毕业典礼,学生会手捧哈达从学校走出来,把哈达系在学校大门上,表达对母校的祝福。 这一次,学生们哭着用哈达和僧袍抹眼泪,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他们心里的话。他们把哈达系在学校大门上,表达对母校的最崇高的敬意与不舍。视频里,我看到有一位僧人老师站在当年我看他们开周会惩罚学生的台上,台下的学生身上披着着绿色绶带,纷纷向他磕头跪拜,痛哭流涕。在微信上,学生们落泪的视频下的留言只有汉语的惋惜、祈求、悲叹和长长的哭泣表情符号,没有一条藏语评论,任何藏语的评论都发表不出来。如今,他们已经没有了用母语表达悲痛的权利。
县上的公务员开始向身边的人维稳,警告他们不要转发学校关停的消息和学生哭泣的视频,除了微信的零星视频外,小红书微博等社交媒体开始不显示拉加学校的相关消息。转发公众号文章的僧人被带到派出所,被质问:为什么要转发,对政策有什么不满?甚至逼迫僧人签署保证书、按红手印,保证不再发表违背国家政策的言论。
校长发的通知上写了,学校关闭后,学生老师都可以转到一所公立的职业高中。但是据说,真正去果洛州上公立学校的人寥寥无几。原因是学生来自五省藏区的各个地方,路途遥远到拉加是为了学好藏语和藏文化,如果要去一个公立的学校没必要跑老远的果洛州上。
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我认识的住在拉加的阿佳7说,她晚上都睡不着,我们拉加啥也没有,就是有学校啊,学校没在了,我们拉加人什么都没有了。她的妹妹从别的县来看她也说起这个事,两个人晚上聊着学校都睡不着,她说我们民族的灵魂没有了。她的儿子告诉我,我们整个拉加都在哭泣,整个果洛都在哭泣,整个藏区都在哭泣。在西宁住的阿叔说,这要是早十年我们藏族人就起义了,现在怎么办啊,哭得大声一点都怕被别人听见,太痛苦了。
一位老师在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以藏文书写的帖子,不久后就被删除:
我给大家做这个笼统的回应
你们好,从昨晚开始,四面八方的电话和短信不断。接太多电话,你就会忍不住的大哭。我问大学里发生了什么等等。很多人都说昨天晚上学院的老师都夜不能寐。
事实是,我们在果洛开办的吉美坚赞民族职业学校,根据青海省委的文件,以后就停办了。
7月12日,吉美坚赞校长向全体老师讲述了情况,所有师生都感到惊讶。随处可见学生们落泪的场景。他说:我们一直在关注国家的整体走向,这是按照政策的方向来的。未来我们将继续沿着同样的道路走下去。 学生还应该继续努力学习,同时不要忘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还就如何抓住人生中每一个机会给出了很多建议。
今天我们要和所有的同学说再见了。整张脸都布满了泪水。目睹学生落泪是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一切都是因果轮回,因此无法逆转。除了牢记宇宙法则,我无话可说。
简而言之,情况就是这样。请不要再询问我们此事。这些天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详情将于稍后公布。
很多人去找校长,他们一见面就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很多人和校长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哭,也不说话,在电话的那一头默默地流泪,校长也不挂掉电话,让他们哭完。他感叹说,你们哭有什么用呢?作为一个修行人,他的释然让我们惊诧,他在朋友圈发布:
无常的东西永远不会是永恒的。事物瞬息万变,这是无常的必然规律。我们相信重生,通过一系列生命进行教育是最重要的。为什么不祈祷来世的教育呢?如果死亡无法复活,哭泣有什么用呢?因此,最好祈祷来世拥有完美的身体。请不要悲伤,而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愤怒、诉说和抗议似乎是有用的时候才可能发生的。如今的拉加人,似乎是没有一点动力表达痛苦了,被剥夺了用母语诉说愤怒的藏人,只剩下悲痛的泪水。乌云遮住了月亮,如今的不幸是看不到边的黑夜。即使是死亡的痛苦,也可能不如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么痛苦。有评论称,这个学校被视为是藏民族的骄傲和闪亮的灯塔,是社会的一颗伟大的明星。没有它,我们就不会意识到我们民族的语言文化正在消逝。
就在2024年6月18日,拉加学校关校的一个月前,习近平到访位于青海省西宁市的果洛西宁民族中学视察,强调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这是一所全日制的寄宿制公立学校,由上海市援建,学生都是来自果洛州的牧民子女。学校所在位置西宁市是青海的省会城市,距离果洛州有9个小时的车程。学生远离家乡与父母,接受汉语授课的标准课纲教育。我有朋友的孩子在该校就读,这个学校大多数学生都是藏族,但初中和高中都没有一节藏语课。
离开藏地,出国后,我才有机会翻看这片土地的历史。
1958 年,解放军开进安多藏区的果洛,用大炮轰击了拉加寺的大殿,佛堂和达赖喇嘛住过的行宫,毁掉了大藏经《甘珠寺》经书。1966年,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们摧毁了拉加寺一切的宗教残余,根据西藏时报的报道,拉加寺在大清洗中连一片唐卡都没有留下来。红卫兵们甚至把印经的木刻版用来生火煮茶,强迫拉加人喝下茶水。
1985年,王力雄独自漂流黄河,经过拉加湾上岸,见到了大雄展翅的“阿尼群贡”神山和山脚下的拉加寺,那时还没有拉加的学校,寺里有许多毁于1958年解放军的炮轰和文革动荡后留下的寺院废墟。过去的拉加寺是黄河流域最大的格鲁派寺院,僧人众多。
2009年3月,拉加寺27岁的僧人扎西桑波的住房内被发现涉藏问题的部分传单及资料。他随后被带到拉加派出所,因不堪忍受军警的盘问毒打,他从派出所逃离,跳入寺院前黄河自尽。拉加人没有在黄河里找到扎西桑波的尸体,愤怒的藏人围攻当地派出所,官方派出武警镇压,八名僧俗藏人被判刑。83月10日是藏人抗暴日,3月藏区诸地抗议频发,到处军警严管的时候,也是冰雪消融的日子,那时的黄河水,刺骨的冰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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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vocacy about Shut down China's colonial boarding school system in Tibet
作者注:藏人对出家僧人的尊称
https://freetibet.org/latest/teacher-is-arrested-after-her-school-was-forcibly-closed/
https://www.rfa.org/english/news/tibet/students-08272021182339.html
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shaoshuminzu/dz-02112015143751.html
https://www.ohchr.org/en/press-releases/2023/02/china-un-experts-alarmed-separation-1-million-tibetan-children-families-and
https://www.voachinese.com/a/tibetan-girl-died-while-in-chinese-police-custody-20240125/7456757.html
作者注:是一种传统习俗,即焚烧谷物、松柏枝等产生烟雾祭祀鬼神的活动。
藏语,意为大妈、大姐
http://news.bbc.co.uk/chinese/simp/hi/newsid_7950000/newsid_7957500/7957551.stm